第5章 霜华寒(1/1)
朱门惊澜第5章 霜华寒
第五章 霜华寒·夜惊心
那一声衣料摩擦的窸窣,隔着一层薄薄的雕花隔扇门板,如同一根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地刺入沈惊澜猝然绷紧的神经末梢!
时间在那一刹那被彻底绞碎!空气凝滞如万年玄冰,沉重地压在胸口,每一次细微的吐纳都带着撕裂的冰碴摩擦声。/l!k′y^u/e·d`u¨.^c~o?m+
心跳骤然失序,在胸腔里撞得咚咚作响,擂鼓般的闷响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撞击着耳膜,几乎盖过了周遭一切声音,却又矛盾地仿佛被抽去了所有鲜活的血气,只留下冰冷空洞的恐惧在四肢百骸急速蔓延。
那只已然触碰到冰寒裂隙边缘的手指,像被无形的、滚烫的烙铁狠狠灼烧!猛地抽搐着向内蜷缩,指甲因骤然爆发的剧痛深深抠进掌心脆弱的皮肉里!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她想要尖叫、想要逃遁、想要将自己蜷缩进最深的阴影!然而所有的冲动,都在极致的惊骇与那骤然觉醒的、刻入骨髓的“主母体面”的撕扯下,被一种更强大的、近乎蛮横的意志生生扼杀在喉头深处!
不能动!一丝一毫不能动!
甚至连呼吸!都必须在瞬间冻结!化为无痕的死寂!
沈惊澜的身体,在那一刻僵硬成了一尊冰冷的石雕。唯一勉强维系着活气的,是那一双深不见底、倒映着昏暗烛火疯狂跳动摇曳的眼眸。瞳孔因极度的惊惧而急剧收缩,几乎凝成了两粒纯粹的、燃烧着冰焰的墨点,死死攫住那一道微启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幽暗缝隙!
隔扇门内深处,那细微的窸窣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波纹极其短暂而脆弱。仅仅挣扎了一下,便如同油枯的灯芯,彻底湮灭在更深的寂静里。再无一丝声息。仿佛是灵魂深处逸出的一声模糊梦呓,是沉睡者一次无意识的身体翻转。隔板上那跳跃的昏暗烛火光影,晃动着,又复归于一种更加粘稠、更加逼仄的死水般的平静。
梦魇……终究没有真正惊醒?
全身凝结的血液随着那声息的彻底沉寂,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力一推,轰然倒流!带着沉闷的嗡鸣和刺骨的寒意,粗暴地冲涮过冻僵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留下火烧火燎的尖锐刺痛和无边冰冷的麻木!额头骤然渗出的细密冷汗,粘腻冰冷地贴附在鬓角,滑落到高耸的颧骨上。
然而,喘息……仍然不能!
那一道微启的裂隙,就在桌案侧下方的阴影里,无声地裂开着一道嘲弄的口子!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令人不寒而栗!仿佛刚刚沉睡的野兽暂时闭上的眼睛,随时可能在下一瞬睁开!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剧烈心跳引发的身体无法自控的、极其细微的震颤,正透过按压在冰冷地面的指尖,一点一点地、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她如同一只被剧毒蛛网缠死的蝶,连一根最轻的翅翼都无法扇动分毫去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域!
屏息!
每一寸肌肉、每一缕神经都在发出濒临断裂的悲鸣!所有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又无限压缩,凝聚成一个点——那道缝隙!
一秒……两秒……十秒……
仿佛经历了一整个劫纪般漫长而死寂的煎熬!
隔扇之后,唯有烛火光影在墙壁上缓慢跳动的、单调而枯寂的节奏,以及自己血液在头颅中奔流呼啸的可怖声响!那预想中翻身坐起的惊疑、或是带着被扰清梦的浓重鼻音的质问……都迟迟没有降临!
时间,在冰点凝固的空间里,带着粘稠的恶意缓缓爬过。
就在沈惊澜那几近冻结的瞳孔深处,最后一丝强撑的清明也开始被恐惧的冰水晕染模糊的刹那——
“咻……噗——!”
一声沉闷而细微、但在此刻寂静中清晰无比的异响,猝然从身旁那张巨大的紫檀书案的另一端传来!
声音不高,像是一卷被风无意吹落的陈旧丝帛轻轻砸落在地,带着纸张特有的滞涩。却又如同重锤,狠狠凿在沈惊澜已然绷紧到极限的心弦上!
她像被电流猝然穿透!原本死死钉在原地、僵硬如铁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猛然循声、闪电般侧转!目光如两柄寒光迸射的匕首,瞬间刺破浓重的阴影,钉向声音传来的方位!
桌案的另一头深处,那片更加厚重的黑暗之中!
不是他!顾明章并未醒来!声音是从……桌底深处传出来的!
这个认知如同溺水之人猛力抓住的一根稻草,心脏在濒死的窒息感中爆开一丝豁口!那几近被恐惧勒断的呼吸,被强行压制着、带着撕裂的痛感,艰难地吸入一丝极其微弱而冰冷的空气。′E.Z?暁^税/王′ \吾¨错?内*容`肺叶被强行撑开,却只吸入了冰碴和恐慌。
借着门缝那边遥遥投来的、昏惨惨摇曳不定的微弱烛光,沈惊澜强抑着几乎要撞破胸膛的狂跳,极尽全力凝目朝那片书案下的深黯处望去——
视线在浓稠的暗影中极力穿透、分辨……
深色的、光滑如水的青金石地砖上!
似乎……躺着一样东西!
一个不太规整的、隐约带着弧度的暗影!绝不像散落的纸张,倒像是某种……带着厚度的、被强行挤压卷曲后的丝帛类物品?
沈惊澜的瞳孔瞬间扩张!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毛骨悚然的惊悚和被某种宿命般力量牵引的巨大吸力,猛地攫住了她!那感觉甚至超越了方才对顾明章惊醒的恐惧!
那是什么?
书案下怎么会掉出这东西?!
莫非……和这桌面上的暗格有关?!桌面上的机关……竟连带着压在了下面的另一个未知之物?!
是它刚才随着她触碰桌边裂隙时的余震……掉出来的?!
血液在冰封的血管里疯狂逆冲!比发现银锁时的惊疑更恐怖千倍的强烈预感,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她所有的防线!一个比袖口平安锁更深、更危险的秘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黑暗深处,正无声嘲弄着她!
那个被桌面暗格遮蔽的、藏匿在更幽深之处的……又是什么?!
不能等了!不能再待在这个随时可能将他惊醒的位置!
所有的犹豫、惊惧、理智的权衡,都在这个黑暗深处静静躺伏的未知之物面前,土崩瓦解!
沈惊澜猛地咬牙,舌尖尝到更浓郁的血腥!
如同离弦之箭!她几乎是贴着冰冷的地面滑出,动作快得只剩下一抹融于暗影的青碧色衣袂!带起的微弱气流拂动烛火,光影在墙上剧烈扭曲了一瞬,又迅速稳住。
她没有再看暖阁隔门一眼!所有的感知、所有的生命力,全部凝聚在那地砖上的暗影之上!
指尖在冰冷光滑的青金石砖面上扫过,几乎是瞬间就触碰到了那样东西——一种奇特的、微涩又带着残余滑腻的触感。
入手很轻,带着薄韧的厚度,分明是一件丝织物!但却被卷裹成紧实的一束!一端用一根质地奇怪的、极其坚韧的暗红细绳紧紧地、死死地缠绕封系着!
她的动作快得没有一丝凝滞,几乎是身体移动的惯性未消时,手已抄起那冰冷沉重的丝帛卷!入手触感滑腻如冰凉的蛇蜕,带着陈旧的灰尘气息。那根捆绑的暗红细绳触手竟有种异样的胶滑柔韧,根本不像寻常丝线。
不管了!
东西入手,脑中只有一个炸开的念头——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她攥着那冰冷的、卷裹得严丝合缝的丝帛卷,如同抓着从地狱偷回的炭火,身体以最快的速度、最无声的步调,幽灵般向后急退!纤细的后背死死抵着另一侧冰冷的板壁,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猫科生物,屏息凝神,蓄足了全身的力量!
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拔升到了极致!
耳鼓里,是自己血液奔涌冲刷血管壁的轰鸣!鼻息间,是冰冷的尘埃、残香,还有那丝帛卷深处若有若无逸散出的、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霜雪寒气的熟悉冷香!——正是顾明章袖口内沾惹的那股异香!一模一样!
隔扇门内……依旧一片沉寂!
就是此刻!
足尖猛力蹬地!无声的劲力爆发!身体如同骤然脱离弦网的惊鸟,挟着那一卷冰冷的秘密,贴着地面、压着呼吸,向门口方向猛地弹射而出!
几乎在她纤瘦身影离开那片桌案阴影范围的同一刹那——
一道高大颀长的阴影,如同沉默压抑已久的鬼魅,无声无息地遮蔽了通往暖阁隔扇门的视线!不是脚步声,而是空气被骤然挤压带来的沉闷压迫感!
顾明章不知何时已然赤足站在了内室通往耳房的门槛暗影里!
沈惊澜的背脊在门边冰凉的雕花木门上狠狠一撞,发出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咚”声!心脏在那一瞬被扼紧得几乎停止!她猛地拧身,将自己纤薄的身体如同最轻薄的纸片般,死死挤压在门框与墙壁那狭窄得令人窒息的夹角阴影最深处!
目光死死向下,屏住每一丝气流!
隔扇门内那高大身影的轮廓在黑暗中缓缓移动了几步。+山′叶_屋+ ·首,发,他那疲惫而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扫描,缓缓扫过刚刚沈惊澜藏身的桌案位置,扫过空无一人的耳房……他那双深邃的眼窝里,倦意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却在这一刻凝聚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夜间掠食猛禽般的警觉!最后,那目光似乎在她刚刚捡起丝帛卷的地面,极其短暂地、不易察觉地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的空气都在这一刻被抽干了!唯有两道无声流动的、冰冷的意志,隔着薄薄的隔扇,在各自屏息中暗自冲撞试探!
如同走在万丈寒渊上仅剩的一根细丝之上!
心跳疯狂地锤打着胸腔,撞击得骨骼都在隐隐作痛!攥在手中的那一卷冰冷丝帛,仿佛烙铁般滚烫!沈惊澜连眼睫都不敢颤动分毫,甚至感觉到自己鬓角的发丝微微拂动都带着令人绝望的气息!全凭着一股意志强撑住每一个即将崩溃的瞬间!
“咳……”
一声极其低沉模糊、仿佛喉间被痰阻塞般的咳嗽声,终于从暖阁深处响起。
那声音如同被重物拖曳,含糊、滞涩,随即消失。接着,便是赤足踩在冰冷地砖上极其缓慢拖沓的回音。影子开始在隔扇板上移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步……两步……沉重的脚步拖沓着,朝着暖阁深处的睡榻方向挪移……最终隐入了内室更为浓郁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那窒息般的压迫感……终于……褪去了?如同海啸之后的退潮,留下的是更加冰冷彻骨的狼藉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沈惊澜后背那层早已被冷汗浸透的单薄罗衣,黏腻地紧贴在冰凉的板壁上,冰冷刺骨。全身的力气仿佛在那一刻被抽干殆尽,支撑着她没有软倒的,只剩下那僵硬板壁的支撑和掌心死死攥住的那卷冰冷硬物传来的痛楚。
不能再停留一秒!
她用尽全身最后残留的一丝力气,像一枚轻飘飘的落叶,滑开那扇通往内室的危险之门!纤细的手指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镇定和稳定,轻轻拉开外侧通往过道的雕花隔扇门——
门扉无声滑开一道仅供侧身而出的窄缝!
沈惊澜的身体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挤过那道缝隙!在穿过的刹那,她甚至下意识地侧首回望——暖阁深处,红烛光影在帷幕后微微跳跃,再无一丝异动。
门被重新合拢,几无声音。
厚重的门槛在脚下带着微小的坡度。沈惊澜一步踩入廊下比屋内更加湿寒冰冷的空气时,脚尖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软,身体难以自抑地向前一个轻晃!她猛地抬手扶住廊柱!冰凉的朱漆触感顺着指尖瞬间冰透了整个小臂!
深夜的寒意,裹挟着庭院深处草木露水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从宽大的袖口、微微敞开的领口钻入,瞬间攫住了她已被冷汗浸透的身体,激起一片无法控制的寒战!齿关咬紧,发出“格格”的轻微碰撞声!
冰冷的死寂重新将她吞噬,伴随着庭院深处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低沉到喑哑的、孤魂野鬼泣血般的夜枭啼鸣!
“呜——呜——”
声音悠长阴冷,穿透沉沉夜幕,如同某种不详的预兆,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一步!两步!第三步时,身体强行压下了那要命的颤抖!沈惊澜挺直了腰背,如同绷紧的弓弦。她强迫自己松开紧攥着冰冷廊柱的手指,将视线从暖阁紧闭的门扉上收回,转向通往自己主卧幽深的长廊。脚下的步履依旧如同猫行,轻得无声无息。
但每一步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都像是耗尽了毕生气力。
右手指尖掌心传来的触感尖锐而冰冷。
她缓缓抬起右手。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刃,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投向掌心——那个被攥得死紧、边缘硬物已将薄薄掌心硌出深红凹痕的丝帛卷!那根缠绕数道、打着死结、透着诡异胶滑柔韧的暗红细绳,在廊下幽暗的光线里,泛着一种不祥的、仿佛凝固血渍般的暗哑光泽!
沈惊澜的眼神凝固了。那是一种极度冰寒、却又燃烧着死寂火焰的眼神。
就在刚才那一番生死博弈中!在那隔扇门内顾明章警觉目光扫视之下!她甚至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再多看一眼这东西!只凭本能抓出了它!
那紧封的丝帛卷……到底是什么?!
心底深处那个被无数冰冷锁链缠绕的念头,此时如同被鬼火点燃,以焚烧一切的姿态升腾而起,压过了所有的虚脱与恐惧!
不能回主卧!
必须立刻……就在这里!只有黑暗才是唯一的屏障!必须看清这里面是什么!
念头一生,她不再犹豫。足尖猛地一转,径直走向廊外最外侧角落里一处供奉花神的青石神龛旁!此处无灯,唯有远处过道风灯一点昏惨惨的余光吝啬地泼洒过来,如同污浊的油渍,勉强勾勒出冰冷石龛粗糙的轮廓。深重的黑暗如同泼墨,彻底将她单薄的身影淹没!
身体隐入冰冷的黑暗。沈惊澜深深吸入一口带着浓重夜露寒气的冷风,强行压制住喉头几乎要翻涌而上的血腥气。
手指——那几根冰冷得如同玉雕竹节般,却在此刻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稳定和力量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刺向了缠裹在丝帛卷上的死结!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指尖用力掐捏住那暗红细绳交叠打结的最关键部位!猛地发力向外一扯!
“噌——!”
一声极其短促、尖锐刺耳、如同坚韧的琴弦被猛然强行扯断发出的崩裂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尤为惊心动魄!
一股奇异的、如同陈旧淤血般的浓烈腥气混杂着一种极其诡异的树脂胶香,瞬间从那被强行撕裂的断口中喷涌出来!直冲鼻腔!
沈惊澜眉头骤然紧锁!这味道……如此腥韧刺鼻!根本不是寻常捆扎细绳该有的气味!倒像是……是凝固的、被反复浸泡过的某种东西!
无暇细究!
她强忍着那股冲鼻欲呕的怪味,另一只手的指尖如刀锋般迅速剥开、展平那微微泛着黄旧、触感厚韧如熟牛筋般的陈旧丝帛卷!
丝帛被揉皱的时间太长,表面布满了深刻扭曲的折痕,在微光下泛着诡异的蜡质光泽。此刻骤然被展开,如同一个僵死的伤口被强行撕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丝帛卷内部被完全暴露在幽暗视线下的瞬间——
沈惊澜整个人如遭雷殛!
全身的血液骤然逆流倒灌!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更狂暴的严寒彻底冻结!连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温度都消散无踪!
死死盯住那展开的丝帛中心!
一个用极其繁复精妙的红色丝线穿绕编制而成的——同心结!
正正地躺在那陈旧微黄的丝帛底衬之上!
那同心结的红色已经不再鲜活,是一种沉淀了经年岁月、带着风干后血迹般沉闷的、幽暗的朱紫色!丝线并非纯粹的蚕丝,在晦暗的光线里,隐约能看到某种金箔或碎玉捻入其中的细碎微光!大小比孩童手掌略宽,形制古拙而华美,每一个缠绕的扣结都打得无比精巧又无比执着,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缱绻与不容置疑的决绝!
可这一切的精巧与执念,在此刻沈惊澜的眼中,都化作了世上最恶毒、最刺目的诅咒!
同心结!
竟是一个同心结!
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一道比一道猛烈!劈开所有的迷障,露出血淋淋、赤裸裸的真相!
袖口的平安锁!
书案暗格!
而这以如此隐秘手段深锁其下的……
竟是象征恩爱不移、永结同心的信物!
一道惊电劈开混沌!她猛地将那冰冷僵硬的同心结攥起,举至眼前幽光处!目光如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同心结边缘一处被反复揉捏、几乎摩挲开线的磨损之处——
那沁入朱紫丝线内部的、黯淡沉郁的光泽……分明是多年沾染汗渍、印入骨髓的沉疴旧痕!那些穿入丝线的细微碎玉……其中一抹柔和的、如同晚霞余烬的暖橙色泽!
——正是极品的、产自滇南的暖阳玉碎末!
一股冰冷的腥气,混杂着那同心结上残留的清冽霜寒异香的气息,如同被禁锢了十年的妖魔破封而出,蛮横地、毫无阻挡地冲进她的脑海!与花厅顾明章入厅时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袖口处那霸道清寒的冷香……完美地重叠!融为一体!
是他!只能是他的!
而这浓烈的、如同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旧气息……这同心结本身被摩挲盘玩到褪色、磨损边缘的光润痕迹……都如同一份残酷的铁证——这绝非三年五载的心血!这绝非仅仅为一个刚满三岁稚子的外室准备的随手玩物!
这是一个拥有漫长岁月、被深刻执念反复浸润、早已融入血脉和骨髓的烙印!
“嗬……”
一声极其低哑、仿佛被滚油灼伤了声带般的抽气声,终于无法遏制地从沈惊澜紧咬的齿缝间逸出!带着无法言喻的破碎和寒彻骨髓的绝望!
胃底深处一阵剧烈的翻搅!那股早已压抑了一整晚的腥甜猛地冲破喉咙!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青石神龛壁上!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衣,直钉入肺腑!
眼睛死死闭上!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垂死蝶翼!
十年……
她与他成婚……
整整十年!
而这同心结上凝聚的岁月气息、那沁入丝线的印记……分明……分明比这十年……还要漫长得多!还要深厚得多!
那个藏在“城西阿娘”名分背后的女子……和顾明章……
竟早在……早在她沈惊澜……嫁入相府之前!
他们之间……就已烙下了如此深入骨髓、纠缠入命的……同心之结?!
巨大的、如同被生生撕裂了魂魄的痛苦和荒谬感,如同滔天的黑浪,瞬间将她卷入无底深渊!这比单纯的背叛更加不堪千万倍!这是对她存在本身、对这十年相府主母生涯、对这场金玉其外的联姻最彻底的羞辱和践踏!
“呜——呜——” 远处,夜枭泣血的啼鸣再次幽幽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迫近!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夜幕,直直钉在她摇摇欲坠的灵魂上!
冰冷的指尖死死抠进冰冷的石龛表面!刺痛传入大脑!
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曾被温婉柔光浸透的美丽眼眸深处,此刻所有的震惊、痛楚、被蒙骗的绝望,都已被一种更加幽寒、更加坚硬的东西彻底覆盖、冻结!如同千年不化的昆仑坚冰!冰层之下,只剩下最纯粹的、淬毒的杀伐决断!
她毫不犹豫地抬起另一只始终藏在袖中的左手——
在那依旧完好躺在掌心的、散发着异香的旧丝帛封套内部一角!
在那光滑油韧的丝绸底衬背面!
用那根刚刚被强行扯断、顶端还带着尖锐断茬的、暗红如血的胶滑细绳的断裂尖端!
带着一种无声的、冰寒刺骨的决绝!
狠狠地——
一笔!
一划!
勾勒出一个娟秀却如同刀锋般森寒冷锐的印记!
那是她的名字里,最锋锐的那一柄——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