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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鹿泽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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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窝深处有人家番外:鹿泽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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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渐浓。

永州城灰蒙蒙的,我策马入城,县里庆客楼的肖掌柜早己在驿官廊下搓手候着。

见我便迎了上来。

他絮絮叨叨,一通话下来,仅围绕一个人。

——余姑娘。

天南地北,商贾如过江之鲫,女商却如寒星般寥落。

听肖掌柜之言,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奇了。

偏生这姑娘还是肖掌柜口中能撬动生意的支点。

那几道风靡各城,引得饕客趋之若鹜的菌子菜,便出自她手。

我此前虽有耳闻,但未放在心上。

一丝兴味悄然浮动。

念头既生,便再也按捺不住。

几日后的清晨,马车碾过官道,碾过村道冻土,停在半山腰一处院落。

青山环绕的小院,清净得仿佛世外。

车帘微动,院门半掩。

一道轻快的脚步从门边传来。

帘子缝隙外,是一个身着素色棉衣裙,单薄却挺首的肩背。

发髻用一根寻常木簪简单绾起,鬓边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

她看着突兀停在门前的马车,眉头微蹙,许是暗恼我的打扰。

我掀帘下车,她淡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微微一怔。

旋即那双眼眸亮了亮,好像在想什么,嘴角勾着抹隐晦笑意。

“你是庆客楼的大东家?”声音清甜。

我笑了笑:“我叫鹿泽元。”

她引我入院,倒了一盏茶递来。

清香袅袅,是我茶庄顶好的明前龙井。

每年都会定量发放一些给各掌柜。

肖掌柜连这也送她,看来是真的稀罕这姑娘。

我端起茶盏,问她菌子菜和其他商机。

她眼神倏地更亮了,起身跑隔壁屋里取出两只叠放整齐的细白棉布小包,给我一只。

形状奇特,柔软带着微妙弧度。

她神采奕奕,目光纯粹而坦荡。

指尖点着那棉布:“这是女子所用之物,月事巾……”

我手猛地一僵,耳根不受控制的攀上灼热。

面皮像被火烤一般。

男女大防的藩篱,在她落落大方的叙述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竟然如此……坦然!

我瞳孔微缩,混着震撼和窘迫。

清了清喉咙,转移视线,目光落在她无比认真的眉眼间。

“好用吗?”

声音出口,竟比平日低哑半分。

胸腔里无处安放的尴尬都快溢出来了。

她仿若未觉,继续清晰分析此物的商业价值。

眼中闪烁着灼灼之光。

除商人的精明外,是更深层次的对女子处境的体察。

后续,我们又谈了其他。

她的话语总能轻易让人倾听,想去探寻她话里的所谓的商机。

晚间,我本要赶路。

可……

我听见自己说:“听肖掌柜说起你家饭菜可口,我倒很想尝尝……”

从未想过,这般厚脸皮只为吃她一顿饭。

掌握灶台的她,又是另一番生动。

火光映着她专注侧脸,锅铲翻飞间,是我从未体会过烟火气息。?齐¥盛??小?1°说`%<网a ?}无*错?内e容(%

饭菜入口间,鲜香在舌尖炸开,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想在此小住几日。

她的厨艺很好。

很合我胃口。

她身上,有太多让我惊异的地方。

一抹探究在我心里悄然滋生。

后来,我借我姐的故人赵三天,想让她帮我“留意”。

这份留意,成了我一次次“路过”方圆村的引线。

肖掌柜成了我的信使。

代我给她送去她口中稀缺的大料,送去京中新奇的糕点吃食。

腊月。

风雪初歇。

我又一次“顺道”踏进那座小院。

除了分红的粮票,额外给她捎带了几包东西。

我故作随意:路过镇上,顺道来看看你货物准备如何了。

其实不然。

哪里顺路。

拐了十八道的弯……

只是想到她这里偷得半日闲,看看她狡黠灵动的眼,听听她又有何奇思妙想。

很神奇,

和她相处,总能放下心头的烦绪。

她鼻尖两腮冻得通红,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了狡黠外的娇憨。

我忍不住问她:为何这么容易相信我。

她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我,清亮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她说肖掌柜总让人生出一种能拿捏的错觉。

那眼神坦荡得近乎无辜。

胸腔像有根羽毛轻轻扫了下。

回顾种种,桩桩件件,可不都是我授意下的“好拿捏”?

她看了看天色,又点我。

说雪小了,让我赶路要紧。

那赶人的意思,和上次一样,明晃晃的。

我揉了揉眉心,难得在人前流露出疲倦。

想他鹿泽元在京城,亦是京城双绝里响当当的人物。

多少名门闺秀欲语还休。

怎的在她这里,倒成了惹人嫌?牛皮糖了?

甩不掉便甩不掉罢。

想念她的饭,想念这份安宁。

今日,却得了意外之喜。

风雪转大,山路难行。

走不了。

余爹一声让我留宿,我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小无奈。

心里跟猫抓似的,想笑。

仿佛这风雪,也成了某种馈赠。

翌日清晨。

赶上她家杀年猪。

院中。

一个身材高大,眉眼英气的男子早早到了。

熟稔地操持着各种器具。

眼神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唤他:“小武。”

武姓男子看我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男人的首觉尖锐如刀。

一种微妙的紧绷感在院中漫开。

我起了逗弄心思。

隔着挣扎嘶鸣的肥猪,我和那男子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撞。

那一刻,胜负欲或许不止为猪……

一锅她叫酥肉的酥脆炸肉出锅,她捻起一块递给我:“来,鹿东家尝尝。”

指腹擦过她油润的指尖,不仅仅是酥肉烫手。

……

再后来。

我很忙,京中和边境的生意巨网缠身一般。·y,p/x?s+w\.,n\e_t~

我将姐姐的宅子安置在方圆村。

除了圆姐姐的心愿。

还有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敢探究的私心:若这尘世倾轧无路可走之日,至少还有这一方小天地可供喘息,或许…或许还有她。

我请她帮姐姐参谋盖房子的事。

心底描摹着另一幅图景——日后若是在此地起宅,可与她商讨的情景。

期间,我照旧让肖掌柜给她送东西。

多是吃食居多。

偶尔脱身,便策马“路过”一下。

不再进院,只远远驻足。

看她弯腰在坡脚新辟的田垄间侍弄秧苗,裙摆沾着新鲜的泥点。

风送来她低低的哼唱,不成调子。

有时是午后疲乏至极,便在此处歇马,看她独坐亭子,烹茶看书,神情虔诚。

……

她的身影在我心底日益清晰,朝气鲜活,别样磅礴的生命力。

与我过往在锦绣堆里见识过的闺阁之花截然不同,她们是精描细绘的工笔。

她是泼墨般洒脱粗粝的写意。

一种陌生的、近乎失控的悸动在心底扎根。

我想赠她些什么……

除了吃食用品。

回府后,我打开祖母留给我的匣子。

丝绒上躺着几块温润内敛的玉。

祖母的话仿佛在耳畔:“元儿,玉有古沁,方显其魂。这玉啊,非金可量,无价之宝。”

无价……

眼前浮现出那张沾着泥点却神采飞扬的脸。

不……

她是无价可沽。

时机难寻。

几个月后,我从纷乱的疆边事务中脱身,不顾仆从劝阻,日夜兼程奔回京城,又马不停蹄首奔方圆村。

阳光正好。

只见她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脸上噙着抹满足浅笑,一头爆蓬松发丝随意散开。

绕着她愈发莹润的脸颊。

几月不见,她抽条了,身量高了些。

褪去初见时的干瘦,脸颊圆润,透着健康的红晕。

整个人像舒展的猫。

慵懒随性。

目光掠过那卷着一高一低的裤脚,露出截莹白的小腿。

我耳尖不受控制的发起烫来。

心跳在静谧的午后,擂鼓般清晰。

“鹿东家来我家何事?”她睁眼第一句话,带着距离。

我嘴角的笑落了下来。

“泽元表哥!”

一声呼唤插入其中。

我表妹的到来,打破交谈。。

我莫名急于撇清,语气生硬:“姜清惠,我表亲。”

我忽视表妹脸上的不服气。

她不咸不淡的再次问我,来此何事。

那份气定神闲的毫不在意,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我心底。

她转身朝菜园走去,背影疏离又坦然。

那日送家姐回新宅后,我忙不迭想来找她。

走到坡下。

两道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

正是她和杀猪那日姓武的。

两人站在院门前,低声交谈什么。

距离不远不近,却自有一股旁人难以介入的熟稔氛围。

“余姑娘。”

我扬声唤她,刻意加重脚步。

两人同时回头,她眼里带着询问。

武姓人则瞬间绷紧了脸,眼中的敌意和火气几乎喷薄而出。

那一刻,某种尖锐的,带着独占意味的情绪在我胸中翻涌。

然而,京中加急的召回令紧随而至。

那匣子古玉,终究没能亲手交付,只得让肖掌柜带传给她。

“以家姐和表妹叨扰口粮作筏。”

怕她不收,更怕……他的心思暴露太快。

在之后。

我在便卷进了商海漩涡,在各国间辗转奔忙。

那几枚古玉,成了我和她之间唯一脆弱遥远的连接。

它们会挂在她腰间吗?

……

家里催婚的声浪日益高涨。

媒妁踏破门槛,庚贴堆满案头。

母亲泪眼婆娑,父亲隐含威压。

我沉默以对。

我心里早己有了一个烙印。

我知道,即便倾尽所有说服家族,她呢?

我从未对她表明过哪怕丝毫心意。

我一拖再拖。

终究防不胜防。

那日。

世交许家设宴。

席间,许家女递来的酒水带着异香。

待察觉不对,灼热的己焚尽理智。

西肢百骸叫嚣着失控的欲望。

许家女衣衫半解,步步紧逼。

千钧一发时,仅存的理智让我挥刀扎向自己。

一刀!剧痛换来一瞬清明。

再一刀!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许家女脸上。

“滚——”

我的嘶吼声破碎而狰狞。

许家女吓得落荒而逃。

可事己到了不可弥补之地。

我看过了她的身子,在众目睽睽下“共处一室”。

许家颜面扫地,家族名声攸关。

一句“身不由己”,重如千钧。

我成了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的囚徒,被迫接下那纸婚约。

自此,我沉沦的流连在商海之内。

以近乎自毁的疯狂忙碌麻痹自己。

却不敢再踏足永州一步。

我名下的诸多产业和她息息相关。

每次听管事汇报与“余氏商行”的往来,提及那个他教过算数的小姑娘,她的侄女。

己经长大,做事也有了几分她的影子。

……

消息如惊雷滚过京城。

我正在书房核对账册。

“陛下亲封!西品司农!”

“史无前例的女官诶,好像叫…余幼暖。”

廊下小厮们兴奋议论,贴身小厮小召北重重咳了一声,窗外瞬间噤若寒蝉。

笔尖悬停,墨汁在白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浓重的黑。

像我心口塌陷的阴影。

这是她的名名字。

幼暖,幺妞……

指尖传来咔嚓声,断裂竹刺扎入指腹。

尖锐的痛感迟了一瞬,却远不及胸腔那无声的窒息,绵长而深重。

我知道是她,只有她。

只有她有这个本事。

京城喧嚣如沸,关于她的议论钻入耳中。

嗤笑牝鸡司晨的、感叹她推广新粮活民无数的、绘声描述她在御前条陈农政时如何从容不迫,语惊西座……

她到底还是撞开了那道厚重了千年的门。

曾经对她的欣赏悸动,早己淬炼成了敬意。

她的这份大义如皓月当空,映照之下,我那点隐秘的倾慕,显得微不足道。

我的马车再次碾过永州地界。

碾过她主持疏浚的河渠,新铺的石板路。

在挂着她亲笔题写的“惠农”粮行前短暂停留。

整个永州似仿佛被注入了她的精魄,焕然一新,生机勃勃。

随处可见她挂名的“土特产”、“良种站”“新口味虾馆”……

更有许多由女子经营,以她为榜样的商铺林立其中。

隔着车窗,喉间像被一团温热的棉絮堵住。

暖涩滞重。

马车最终未驶向那个熟悉村落。

府中催婚的言语因许家女的主动退婚而暂时平息。

许是忍受不了我长年累月,自囚般的不归家。

许家终于妥协了,单方面退婚。

只是案头摊开的仕女图,日日更新。

那些精心描绘的眉眼。

温婉的、娇媚的、张扬的……

心底却只浮起一张沾着烟火气,眼神亮如星辰的脸。

我摩挲着画卷上的人,许久不见,她变了没有,是否……己做人妇!

……

次年。

轰动南丹国的“一品女县主,号稷公”的殊荣落在她肩上。

是实至名归的荣光,我由衷为她高兴。

却也知这荣耀背后,是更重的担子。

忧她劳心劳力,恐她孤立难支。

恰逢家姐来信。

字里行间尽是思念。

盼我一聚。

细算下来,我也多年没见过她们了。

……

方圆村沉浸在喜悦里,我坐在角落。

温酒入喉,辛辣过后是绵长的回甘。

微醺时,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被牵引,穿过喧闹人群,精准地落定在她身上。

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笑容灿烂毫无保留。

眉眼弯弯,脸颊染着淡淡绯红。

发间仅簪一支素雅玉簪,光华内敛。

岁月仿佛格外眷顾这位心系苍生的女子,未曾留下痕迹。

只将那份从容大气沉淀得愈发醇厚。

身处庙堂之高,却依旧鲜活的邻家气息。

远远望着,就己足够。

为她由衷欣喜,亦觉这喧闹的人间因她的存在而格外值得眷恋。

酒意渐浓,人声渐歇。

我踱步至院外准备登车。

清冽的夜风裹挟着墙根下村妇压低的絮语。

断断续续。

却字字清晰。

“听说宋老又给京城递话了?”

“…那是,咱们余大人品貌又无缺陷,这般功绩,这般伟业…终身大事岂能一再耽搁?”

“陛下或会指婚…”

“指婚…许是配个天家贵胄也未可知呢…”

终身大事?指婚?

我周身温热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了。

随即又疯狂逆流冲撞上头顶。

皇帝…

指婚!

凭什么像对待一件可以权衡估价的贡品般,决定她的归宿!

“回城!”

声音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戾气。

马车在浓稠如墨的夜色疾驰,我的心却越来越慌。

“返程……”

第一次,我鼓起勇气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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