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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三部《跟随者》-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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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教者63、第三部《跟随者》-13

果然,李夜声不负重望地带来了上海聚会处的大复兴。在“交出来”、“福音移民”、建南阳路会堂,这一件件轰轰烈烈的事件中,任崇心越来越在心中相信,教会和任何一个公司、团体、甚至是国家一样,需要运作!他决心为了将聚会处做大做好,自己要学习李夜声,做一个有头脑、有胆识、会识时而运作的人。

他有时也会把这种想法和康慕灵交流,只是他是语言的高手,他在阐述这套想法时,很巧妙地蒙上了一层属灵的、正确的衣饰,或者他也可能是从心中自己相信了这些巧言。康慕灵因此更是赞叹这个叫他老师的年轻人实在是个奇才!而且对聚会处如此热心、忠心。

早在四一年前后,文德里聚会处因为聚会的人越来越多,地方就不够坐了,主日来听讲道的人都坐到了弄堂里,引来了文德里其他住户的不满。于是,弟兄姐妹们就开始为盖新会所奉献金钱,当时共收到的奉献款有一万多银元,可以买一块较小的地。

当时,有一个赵氏老太太要将她在愚园路和胶州路口的地和房子都卖掉,她也同意卖给聚会处来盖新会所,但她有一个要求,就是死后要在这块地上替她竖立一块碑。这件事李弟兄和教会的负责弟兄都不同意,因为基督徒聚会敬拜上帝的地方怎么可以为人立个碑呢?

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盖新会所的事就搁下了。聚会处将这一万多银元借给了李夜声的生化药厂,李弟兄表示如果今后聚会处找到可盖新会所的地皮,生化药厂将加倍偿还这笔款子给教会。

四八年的“交出来”运动在中国教会史上是史无前例的,聚会处的弟兄姊妹们交出来的财物总共有三百七十两黄金。当时正好嵇觉弥小老婆的花园洋房,南洋路145号要出售。弟兄姊妹所奉献的钱只够买这块地和房子之用,但若要在花园空地上再盖新的会所,还需要二百七十两黄金。

一天,李弟兄交给常受宜长老三十七根金条,每条十两,一共正好是二百七十两黄金作为盖新会所之用。他说这是生化厂之前借了教会盖新会所的钱,现在他履行诺言,加倍偿还给教会。那时生化厂经营不善,正濒临破产,但常受宜和聚会处的其他人并没有去关心这些,比他们年纪大不了多少的李夜声仿佛就是聚会处的父亲,大家总是觉得他能解决一切问题,也总有地方弄来钱。

常长老是个非常能干的人,行政执行能力超强。他很快就设计好了会所的图样,并托人购买建筑材料,积极准备盖南阳路新会所。地皮买下来后,聚会处就从铜仁路的文德里搬到了南阳路145号的花园中,暂时在搭建的棚子里聚会,福音书房门市部也迁到了院子门口的小屋内。

文德里原有的聚会的房子就作为教会办公楼、福音书房编辑部和接待外地来上海的弟兄姊妹住宿之用。弟兄们在花园空地上,积极进行盖造一个可容三千余人聚会的新会所,按照图样的设计,聚会大厅的东、南、北三面各有三个大门,西面是一个大讲台,讲台下面是受浸池。那段日子大家都特别兴奋,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古老的中国正在进行着巨大的变迁。

在建新会所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意外。一位冯姓的弟兄是个建筑工程师,说是能以合适的价格买到建材,常长老就给了他十根金条托他去买。谁知,他却将这笔钱拿去作投机生意,想打个时间差,自己赚上一笔,结果却全都输掉了。不仅材料货没到,甚至连建筑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常受宜只得与几位负责人商量后,又借给他黄金、美钞等共折合六千三百多美元,这才勉强让新会所完工。但不久此人竟不知去向,彻底从上海消失了,这笔巨额的超支款分文未还。一时间,知情或不知情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常长老焦急万分,只好向青岛一个公司的老板,也是一个基督徒弟兄,借了十根金条来保证后面装修工程的正常进行。后来,当张恩荣、康慕灵他们向李弟兄询问此事时,李弟兄说他知道,他会负责。李夜声后来交给张茂良五千美金,让他按对方要求的换成中纺股票还给青岛的富商弟兄。那时,常受宜已经离开上海,飞住台湾了。

四九年下半年,南阳路的聚会处新会所终于建成了,新会所可容三千个座位,在会所外还可放置二千个座位。新会所落成后,会所里共放了二百四十张四人坐的长的靠背木椅。主日听道的会众有二千余人。南阳路聚会处的会堂总共花了二十万五千美金,合四百一十根十两一条的黄金。花园里原有的小洋楼,成了办公楼。办公楼楼上是长老室、同工室和接待外地弟兄姊妹来住的宿舍,还有执事办公室。办公楼进门边上一间是福音书房门市部。楼下的客堂间可以做食堂,也可进行擘饼祷告聚会。

这么好的一个会堂,因为都是大家倾囊捐献、集腋成裘而建成了,就自然成了聚会处领袖及会众们的骄傲和心之所系。正如耶稣所说的,“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也在那里。”

康慕灵作为聚会处的“外交家”受李夜声的委托,与新中国的政府和政府领导下的三自爱国委员会有多次联系。三自爱国委员会在五零年成立时全名为“抗美援朝中国基督教三自革新委员会”,在当时的环境下,其主要工作当然是反对帝国主义。因为聚会处与西方差会公会无关,所以李夜声认为聚会处原本就是自治、自养、自传的,与政府的“三自”运动并无冲突,甚至可以说聚会处早就“三自”了。

李夜声和康慕灵他们商量,将原先为了保留福建教产而收集的,全国聚会处弟兄姐妹四万多人的签名,当作拥护“三自”运动的签名上交政府时,康慕灵和任崇心都十分佩服李弟兄对政治和时势的把握。当时王慕真、李如是等也都没有什么意见,因为一方面李弟兄说按《圣经》的原则,就是要顺服在上执政掌权的,另一方面他又说,赞成“三自”的原则,不代表就要参加“三自”的组织。

大家都认为李夜声的方法实在是最有智慧的,在给了政府“面子”的同时保存聚会处的独立。但政府统战部的同志们实在是比他们更懂政治也更聪明,一方面向其他教会宣布了聚会处和李夜声拥护三自运动,愿意加入三自组织;另一方面则要求他们开展反帝控诉运动,并特别要李夜声带头控诉曾与他们有交往的英国和美国的教会与传教士,特别是英国的弟兄会。并且,还要他们控诉解放前夕“逃”去台湾的常受宜长老,和与他同去的那些聚会处的同工和弟兄姐妹。

李夜声只肯拥护国家的“三自”宣言,却不肯控诉任何一个人。即便是对他们多有批评,最后与他们不欢而散的英国弟兄会,他也不愿置一词,何况是那些去台湾发展聚会处的亲密同工。但他心里是明白局势的,一天,他与康慕灵和任崇心在一起校对新版的《人的破碎与灵的出来》时,突然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他们是不会放过的。

任崇心第一次发现他所崇拜的李弟兄脸上,有了一种疲惫的不确定。当他看着他的不确定时,他一下子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满屋寒风。他想,若是李弟兄都不能确定,不能掌握明天,那明天就实在是可怕了。他看着他的侧脸,高高的宽额头上,那缕熟悉的黑发灰了少了,飘摇着像支孤零零的芦苇……那一刻,任崇心想过上帝,但上帝似乎躲在了身后,他面前的只有“政治”。任崇心年轻的心中涌起份激情,他想与这个自己崇拜的人并肩……

康慕灵也记住了那一刻,他的目光顺着李夜声的目光跨出窗外,温情地抚摸着园子里巨大美丽的会堂。几年后,他想起这一刻时,他认为自己是从李弟兄那里领受了一个使命?,守住南阳路会所。他不惜成为别人眼中的犹大,迂回曲折地要守住这座上海市中心的,用中国信徒自己的捐款建造的大教堂。但最后,这幢全国最大的教会聚会所就在他的面前,一点点被白蚁蛀掉了。

李夜声的政治头脑在教会中是数一数二的,但到社会上,到以政治为事业的人群中就幼稚得可笑了。上海宗教事务局认为“三自”是要在反帝基础上的,在党的领导下的,因而认定李夜声的“三自”不是真“三自”,而是篡夺领导权的反革命阴谋。

李夜声五二年因东北药厂的检举而被捕,一年后聚会处的长老和带领同工们才得到比较确实的消息。

任崇心一听说就立刻来找康慕灵。他直截了当地说,康老师,我们是绝对不能和政府玩心眼的!李弟兄再聪明,也聪明不过政府。唉!我一直佩服他有政治头脑,但现在看来,他就是栽在政治上了。

康慕灵那时完全沉浸在悲痛和迷茫中,他有点反感学生任崇心此刻说话的语气,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政治”好象一下子成了他们这群自闭在宗教里的孩童必须学的一门功课,甚至等不到学习,就要交卷。

近来,聚会处的领袖们因为知道李夜声被捕,虽然听说完全是因为经济问题,但还是让他们对政府产生了不信任,形势变得一触即发,充满了对抗的张力……

康慕灵沉着脸一言不发。任崇心看了他一眼,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不满,就转身把放在书桌上的茶杯替老师移到茶几上。他过去拉了康慕灵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并上双膝,用一种毕恭毕敬的学生姿态说:

康老师,这种时候,您是一定要稳住的!您若稳不住,南阳路就乱了!……您想,李弟兄是打算顺服政府以保全聚会处的,只是他顺服得不完全,心里藏了私,就被政府看出来了。现在要想保住教会,保住南阳路会所,就只有参加三自,完全顺服执政掌权的,只有这一条路。

有什么可怕的?李弟兄都被捕了,难道我就是胆小鬼?我是不怕为主殉道的。

康慕灵这样说时是真心的,想到自己一生跟随的李弟兄被关进了监狱,他真就恨不得自己也去与他同受苦。

康老师,真正的殉道有时不是死,而是活。我们若能保住南阳路聚会处,就是保住了神的家,就是完成了李弟兄未能完成的心愿。

任崇心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心中就越来越确信了,他甚至要把“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说出口来,但这是一句不属灵的话,虽然说的是事实,自己却不便此刻说它。

……

任崇心走后,康慕灵想了很久。那一夜他几乎没睡,南阳路的新会堂越来越清晰地显在他面前,还有那黑压压听道的人群,如众水之声的赞美声和祷告声……

在五三年到五四年一年的争论中,康慕灵和任崇心一直坚持要顺服政府,加入三自组织。而李如是、王慕真、黄愚志他们却坚决地反对教会参加政府的三自组织,最后甚至说,若聚会处参加三自,他们就要退出聚会处。

康慕灵最后接受了政府的邀请,代表聚会处去北京参加基督教全国会议,并被安排坐在了主席团的席位上。李如是他们就对会众宣布说康慕灵叛教、出卖教会,并阻止弟兄姊妹去听康慕灵从北京回来后的传达报告。

康慕灵和任崇心从政府三自爱国机构领取的,一千四百份“告全国同道书”,也被李如是、王慕真、黄愚志三人要求,强迫他们退回给了政府。李如是他们还要聚会处的长老们一同写信给宗教事务局声明,全国聚会处退出政府的“三自”组织,并表示康慕灵只能代表自己,不能代表聚会处,他若做三自委员就不能再做聚会处的长老。

那些日子里,康慕灵一直失眠,各个方面都在施压于他。李如是他们是与他有着二十多年同工之情的人,无论是强硬的言语,还是私下的劝说,都让他于情难舍。而宗教局罗处长的谈心也是有情有理,特别是他温和话语背后的“政治”,仿佛是一头虽然蹲伏着却随时会龙卷风般扑过来的猛兽,让他胆战心惊。

贴心的学生任崇心更是分析得头头是道,清楚地向他显明,他绝不能听李如是他们的话,这是自绝于人民政府的死路一条,现在唯有他康慕灵可以拯救大家千辛万苦建起的南阳路会所,还有全国聚会处四万多会众的庞大体系。

五五年,上海市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第一届代表会议召开,政府请聚会处派代表去参加,却被黄愚志长老坚决地拒绝了,并通知各城各地的聚会处不准派代表出席会议。

康慕灵希望缓解政府与教会的矛盾,就请罗处长来南阳路和大家谈谈,李如是他们却不让弟兄姊妹来与罗处长见面,反而要大家将不参加三自的几点理由都理解并背下来,以便当政府来询问时大家都会回答。

这几点理由是:1、教会是基督的身体,是属灵的,不能参加任何组织。2、信与不信不能同负一轭,所以我们不能参加三自。3、参加三自是政教合一,我们反对政教合一。4、聚会处早已经脱离宗派,不能再加入宗派,所以不能参加三自。5、我们只能到工作岗位上去爱国,到里弄去爱国,不必在教会里爱国,因为基督的教会不受地上国的限制。……

康慕灵看着这几条,心里其实也犹豫了,他觉得这几条都是对的,但若不按政府的意思加入三自,上海南阳路聚会处,甚至全国的聚会处,也许都会被取消,四万多基督徒会众们去哪里敬拜?从哪里得到信仰的教导?这些小羊岂不流散?

正在他犹豫之时,学生任崇心的话又一次点醒了他。

你看看他们让大家背的这几点最后的二句话:参加三自就改变了我们的信仰。参加三自如鱼入网,跳死为止。”这是确确实实的反革命言论,他们现在所做的已经构成了破坏反帝爱国运动。聚会处一定要与他们切割,政府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任凭这么大的一个系统,这么多人的教会,独立在他们的掌握之外。……任崇心一边分析着,一边后悔当初对李弟兄的崇拜使自己没能当好他的高参,否则,也许李夜声就不会被捕,聚会处就会被政府所用,作为典范而幸免于难。

不能不说任崇心是聚会处最懂政治的人,他的话音似乎还没落定,五六年一月底,李如是、王慕真、黄愚志等多位聚会处的领袖全部在一夜被捕,对他们的定性果然是反革命集团。接着,那头一直蹲伏着令康慕灵莫名胆寒的“政治”,就像龙卷风般席卷了一切,又像怪兽般吞吃了无数个毫无准备的、如羊羔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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